“您又往坏处儿胡思乱想什么！”伯爵说，“您现在所有的钱，在您的眼里看来，是非常多的了，但是其中没有一个芬尼不是真正来源于您自身的！您得到了这些古顿，却失去了您的美好的年华，您哪儿能谈到什么梦和侥幸呢？”
“但是接受遗赠这件事，可确实纯粹是侥幸啊！”
“这也不是侥幸，这件事的根源也只在您自身！我忘了交给您一张便条了，原来我把证券送到我熟识的银行家那里时，发现一张债券中夹着这张便条。这就是那个老人给您留下的便条！”
伯爵交给了我一张破纸，上面的字我看得出来是旧货商人的拙笨的笔迹，并且可能是由于身体衰弱下来，笔迹更加拙笨了，但认得出写的是下面的话：
“我的儿，你没有再到我这儿来，我也不知你的下落。因为恐怕死神在最近几天之内就要来到我这个小商店里了，我想把我今后可惜确确实实再也用不着了的一点钱，讲明赠送给你！我这样做，却是因为你对于我买你的画所付给你的钱，总感到满足，尤其是因为你在我这里工作的时候，非常安静，勤奋。现在我把长年累月耐心地、小心谨慎地节省下来的钱赠给你，这笔钱到了你的手里以后，希望你健康地、有意识地享用它，因为我可惜不得不离开人世了，就此祝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小伙子！”
“真好得很，”我又带着惊奇的神情说道，“对于一切行为都有两种不同的评判员！我的所作所为，别人即使不看成是堕落，也会看成是轻率，却受到这位正直的老人的嘉奖！”
“为此让我们来干杯，祝他在天国享福，因为他的评判这样公正！”伯爵愉快地回答说，“如果您同意的话，现在我们就为我们的友谊和兄弟般的关系干杯吧！”他重新把酒杯斟满，继续说道。
我和他碰杯，然后干杯，但同时却现出大吃一惊和畏缩不前的样子，他和我握手时，一定看出我这种神情来了，因为我们二人年龄和身份相差很远，使我实在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类的事出现。
“须要彼此以‘你’相称时，可千万不要发怵嘛！”他高兴地说，“和一位来自另一种国体的国家、年龄比自己小、和自己属于同一种族的兄弟，结成彼此以‘你’相称的亲密友谊，我认为是有利的事。你也当然可以顺从德国的优良习俗嘛，按照这种习俗，有共同目的的青年人、成年人和老年人往往结拜为兄弟。现在我们还是专谈你的问题吧！你回国后想干什么呢？”
“我想把已经中断的关于波尔葛塞的战士雕像的研究再继续下去！”我回答说。他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就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我怎样从刚才所说的那个雕像得到启发，转移到对人的研究上去，现在我想选定作为职业的，却不再是对于人体的研究，而是对于人的活生生的本质和共同生活的研究。现在我既然由于走运，又有时间又有钱了，所以我希望以快速的和有效的方式，还把必要的知识补学一下，为了使我能胜任公职。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伯爵老大哥说，“不过这里现摆着是这样的情况，我就不想浪费时间进行特殊的研究了，尤其是你们的国家并没有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假使我处于你的地位，我就先冷静地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在必要的情况下，自告奋勇担任一个低级的公职，这就是说，立刻跳到水里去学游泳。如果除了公事以外，经常每天阅读几个小时的政治学书籍，并且进行思考，那么，你不久就是一个有实际经验，同时又有足够的文化教养的公职人员了，学历有无的差别，会随着年岁的增长完全消失，使人成为真正的人的那种品质，却开始突出地表现出来。司法制度以及与此有关的问题，当然要让科班出身的法学家去负责，并且促使别人也这样做。主要的是：你以后站在立法者的立场上，知道这些法学家应该占什么地位，他们的发言权应该有多大的范围，只要他们使法律发生效力，而不是扼杀法律，毒害人民，你就要尊重他们。你最不可以容忍国内有胆小怕事的法官，应该罢免他们，使他们受人轻蔑……”
“别说了，伯爵！”我喊道，因为他开始激昂慷慨地高声说起来，把我当前的问题忘掉了，“我还既不是执政官，又不是护民官呢！”
“那没有关系！”他现在用比刚才还要高得多的声音喊道，“可是如果你那里有一个胆小怕事的法官和一个不公正的法官同时在任的话，你就让人把他们俩的头都砍下来，然后把胆小怕事的法官的头安在不公正的法官身上，把不公正的法官的头安在胆小怕事的法官身上！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做审判工作，并且尽自己所能把审判工作做好！”
他说到这里才住口，喝了点酒，然后又说：“我的意思大致就是这样，你一定理解！”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向来非常冷静的人情绪这样激动；我就要直接回到一个共和国，参加那里的公共生活，仅仅想到这一点，似乎就引起了他种种别的类似的想法，以及对现状不满的旧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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