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世界必须达到这样的水平：它以发现一条未知的自然规律，发现天空一颗新星时那样心平气和的态度，来接受和观察精神生活的动态和结果，泰然自若地对待任何事变，自己始终如一，作为顶天立地的人类，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说：‘我站在这里！’”
可是，不久我就不再需要这位持自由思想的伯爵的教导了，自己已经独立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进，开始领会那位伟大的神之友[2]的单调而热情洋溢的语言，如果人们可以用说反话的方式或者用说正经话的方式，把这位一生都离不开自己心爱的本题的人称为神之友的话。如同一切新改变信仰者一样，我至少比其他的人更热心，我用来照亮我的旧思想之林的火炬，由于是在爱情的火上点着的，所以燃烧得更烈。我现在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大发议论，尤其是在越来越长的夜晚，这时那位古怪的神甫由于对这种争论发生兴趣而到这里来，想以他自己的方式提出问题，要求我这个新叛道者答辩。
这个人主要有三种特性：第一他是个好吃好喝的人，第二他在宗教上是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第三他是个更为伟大的幽默家，最后这一点几乎只是就这个意义而言：即他每一刻钟都使用幽默这个词，把它作为尺度和标准，来衡量所有的事件和人们所说的一切的话。他首先把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所说的话和心中的感想统统说成是幽默的，虽然实际上只是在少数的场合才算得上幽默，而在更多的场合，则是由对比、形象和譬喻构成的妙语迸发出来的火花，但是这种言谈作风仍然产生了某种幽默的意味，尤其是当我们大家坐在一起，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解释幽默是什么，说明这种天赋的才能我们连芥子粒那么大的一点都没有的时候。
他阅读一切幽默作品和一切论幽默的著作，关于这种他称之为湿润的、流动的、轻飘的、在世界周围飞溅的东西他建立了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个体系和他的神学的性质有相当的关系。他常谈塞万提斯，正如他常谈莎士比亚一样，但最使他开心的是桑丘和骑士[3]所受的无数的鞭打，是那些骗局、欺诈行为和各种粗野的事情。他没有觉察到作者放在曼却[4]先生口里的、跟突然发作的愚行迅速交替的、表现智慧和高贵精神的至理名言，他同样没有能够看到或不愿看到比较巧妙的嘲讽，尤其是在这种嘲讽似乎是针对他自己似的场合，这种场合，情形就和他那些肯定自己有幽默感的话形成了最有趣的对照。这样一来，他就把骑士在蒙德西诺斯地洞里的奇遇[5]只看作一个肤浅的、滑稽可爱的故事。骑士像一切自己欺骗自己同时又恐吓别人的人一样，从一开始就已经闭上眼睛了，而那根长绳却毫无用处地被捻开了，这条长绳里面的幽默，以及骑士后来在地洞里看到了什么情景，因而一再表示了什么态度，这一切他都没有看到或者毫不惹人注目地对它皱一皱鼻子。
他时而以自夸的口吻，时而以为自己辩解的口吻把自己称为理想主义者，他的理想主义在于：他的听众把一切现实的和正在发生的事物都看成是理想的，只要这些事物充分地、成功地表现和显示自己的本质，当着这些听众的面，他骂这种现实的和正在发生的事物是物质的、粗杂的秽物和尘土，反而把一切从来没有见过的、莫名其妙的、难以名状的和说不出来的事物都叫做理想的，就和人们要把天空的一角叫做前波美拉尼亚[6]完全一样。所以任何一种不可能有任何成果的、外行的、拙劣的活动，不管多么荒谬和狂妄，他也把它叫做理想的努力；在科学和艺术方面取得成就的、献身的、严肃认真的工作，在他看来，却是利欲熏心，追求成功、名誉、财产。一个建筑师设计的教堂尖塔倒塌了，他称赞这个建筑师是个站在悲剧性立场上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建筑师设计的教堂尖塔始终屹立着，他却称赞这个建筑师是个唯物主义的冒险家。
作为天主教教士来说，他是宽容的，并且宽容到他的教会所许可的限度；对于这一点他很谦虚，矢口不谈，不夸耀自己。但他坚持他所主张的开明的自然神论，却比任何僧侣坚持自己的教义，态度都更狂热。他力图用理想的幽默的言语施展一种真正像地狱里的魔鬼一般的蛊惑人心的力量，用一些对句、不恰当的比喻和牵强附会的俏皮话筑成他的火刑场，企图在这火刑场上烧毁他的论敌的悟性、善意甚至良心，作为献给他自己的见解的一种惬意的燔祭。
他这件勇敢的、非常爱好的活动，加上伯爵的好客，促使他常到伯爵家里来，因为他在办慈善事业方面同时又是个诚实的伙伴和正直的助手，所以他证明是这一家的有用的人，并且给这一家造成了持久的快活气氛。尤其是窦绿苔会以极其轻妙的优雅，引得他在他自己的狂热的幽默构成的迷园里兜圈子，带着淘气的表情从他眼前掠过，穿过他的杂乱的才智交织成的灌木丛溜走。她这样做，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出于一种明朗的好意，还是出于一种危险的矫情，是无法猜测的；因为她常常给神甫机会去炫耀他的才智，同样又常常把他的虚荣心引诱到冰上，让他的才智在冰上跌倒把脚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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