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在自己的意中人家里做客，所以醒得非常早，还没有一个人起床。我打开窗子，向湖上眺望了很久，岸边树木荫翳的山冈已经染上初日的红光，迟升的月亮还挂在天空，形象相当清晰地反映在昏暗的水里。我看着这残月的光辉，在阳光照射下，黯然失色，阳光在树梢的黄叶上涂上了一层金色，还把柔和的闪光投在发蓝的湖面上。在这同时，天色又开始阴沉了，薄雾起初像银色的面纱似的蒙上了一切景物，使原来有光的物体的形象逐个消失，在这一过程中，周围明丽的景物如同跳圆舞一般，渐渐分离，看不见了，后来，雾忽然更加浓重，我只看得见面前的小花园，最后，雾也遮上了小花园，湿漉漉地向窗子冲来。我关上窗子，走出卧室，发现老喀德琳娜坐在厨房里明亮舒适的炉火旁边。
我和她闲谈了很久；她用充满深情的言语倾诉她对安娜病情的忧虑，告诉我病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她的话里使用了不少的神秘隐晦的暗示，所以我并没有闹清楚病的真正性质。接着，她就用令人感动的、却又十分恰当的言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赞美起安娜来了，详细回顾她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的生活历程，我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三岁的小天使穿着老喀德琳娜详细描写的服装，在我面前跳来跳去的形象，但我当然也看到小姑娘很早就长年卧病在床的痛苦情景，这时就瞅见一个面上总带着微笑和聪明耐心的表情的惨白的小尸体，直挺挺地横陈在我眼前。但这有病的少女恢复了元气，由病的痛苦产生的表现出早熟的智慧的奇异表情，又消失在这种表情的尚未探明的来源中了，一个玫瑰花一般的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好像什么事件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向着我初次和她相见时的年华成长起来。
小学教师终于出现了，因为他女儿现在早晨得待在床上，比从前多睡一会儿，他也就不再喜欢早起，完全按照生病的女儿的时间来分配自己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安娜也出现了，她来吃特别给她规定的早点，我们吃普通的早点。由于这种差别，这顿饭就充满了一种悲哀的气氛，当我们三人饭后继续坐在桌边谈话时，这种悲哀的情绪就转变成严肃的冥想状态。小学教师拿出托马斯·阿·肯庇斯的《效法基督》[1]这本书，朗读了几页，安娜则开始她的刺绣工作。她父亲随后就开始对朗读的内容进行谈话，极力促使我参加，按照传统的方式方法试验我的判断力，使我的观点趋于和缓，为了共同受到教育，极力把我的观点引导到一种有教益的和他的观点一致的道理上去。但我自从今年夏季以来，对于这种议论已经几乎完全没有兴趣了，我的眼光专注视感性现象和形象，甚至我和罗莫尔就我们的经验用谜语般的言语交换意见，都完全限于世俗范围以内。此外，我还感到，现在得极力照顾安娜的感情，我觉察到，她对于我被留在这里，在宗教信仰上初步接受改造，甚至显出高兴的样子，我要么就当心，不提反对意见，对于内容含有真理或者文字表达确乎深刻、美妙、有力的章节，就表示衷心赞同，要么就观赏安娜的小丝线球的美丽的颜色，沉浸在一种迷人的安闲自得的境界中。
安娜大概已经睡足了，看起来精神相当好，白天觉察不出她和先前的状况有很大的差别。这使我心里非常高兴，我就动身去牧师住宅看望舅父家里的人，白天到那里，天黑以前就回来，这样就可以避免和尤蒂特见面了。
我一出门就走进浓雾中，心里非常快活，尤其是因为在灰色的面纱遮蔽着的大自然中隐身行走，使我还觉得，完全像间道行军一样，就不禁对自己这一奇谋巧计哑然失笑。我翻过山去，不久就来到树边；但是由于有雾，我在这里迷失了方向，陷入花园中和草地中的小路交织成的网里，这些小路一会儿把我引到一所偏僻的人家门前，一会儿又把我完全引到村外。我的眼睛看不到四步远，总听见人声，看不见人，但凑巧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后来，我来到一个敞开着的小门前面，决定走过这道小门，然后一直穿过所有的庄院，最后重新走到大路上去。我偶然走进了一所壮丽的大果树园，园里所有的果树上都挂满了最美的已熟的果实。但总是只有一棵树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周围距离它最近的树木都已经半隐半现，这些树木后面，雾又围成了一道白墙。我突然看见尤蒂特向我迎面走来，两手抱着满满的一大筐苹果，由于分量太重，压得柳条筐轻轻地咯咯地直响。摘收果子几乎是她唯一衷心爱好的、干起劲头十足的工作。因为地上的草湿漉漉的，她把衣裾稍微挽起来，露着两只非常美丽的脚；头发因被雾濡湿，沉沉地垂下来，两颊被秋风吹得浮泛着纯红色。她眼睛注视着她那个筐子，一直向我走来，忽然看见了我，不禁大惊失色，先把筐子放在地上，然后面带着真正衷心喜悦的表情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嘴唇上亲了六七个吻。我不得不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不去吻她，最后才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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