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过头来讲我在学校学习时期，我可不承认那是个光明的、幸福的时期。当时，学习范围已经扩大，要求也更加严格，我模模糊糊地感到，要学习的知识是重要的和美好的东西，也有某种满足这种求知欲的愿望。但是对于每一个学习阶段过渡到另一个学习阶段，我都很不明确，常常茫无头绪。产生这种弊病的原因，主要却在于学校处于过渡时期的状态本身，因为教师队伍还是由两种人组成的，一种人是旧式的教师，就是一些没有任圣职的国家教会神学家，他们惯于本着个人的爱好或者需要，来担任各种课程，另一种人是新式的、科班出身的专门教师，所以两者之间不可能有同样的、互相衔接的教学法。那些神学家都按照旧日的习惯和个人的脾气进行教学，随心所欲地突然离开本题，一切课都以玩票的方式讲授，而那些世俗的职业教师所使用的，又是种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和方法，这些方式和方法也都还没有经过实验。由此又产生的主要的弊端就是：训导少年方面没有正规的和准确的方法，以及随时都有发生奇异的灾祸和意外事件的可能，成为这种灾祸和意外事件牺牲品的，有时是教师，有时是学生。
我们学校有一位教师，教书很热心，为人很诚实，但对待少年毫无经验，又加上身体虚弱，相貌古怪。他曾勇敢地参加那场引起社会制度的变革，尤其是学制的改革的斗争，在这个守旧的城市里，人家骂他是热情的自由主义者。我们学校的学生，除了从乡下来的以外，全都是十足的贵族主义者。我虽然家族来源于乡村，但出生在城市，也和这些狼一起嚎叫，因为自己幼稚无知，觉得也被称为城市贵族，是很得意的事。我母亲是不谈政治的，此外我身边又没有什么模范人物能够影响我的幼稚的见解。我只晓得，激进的新政府——毁掉了我们特别喜爱的几个古老的碉楼和城墙洞[1]——是个由可恨的乡下人和暴发户组成的政府。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假如他还活着的话，我也毫无疑问是个十足的自由主义者。
各个新学制的学校刚一开学，那位拙笨的教师怀着十分愉快的心情开始授课时，学生中就有一个狂热的市民家的儿子像煞有介事地在我们中间散播说，这位教师发誓要用铁鞭制服我们这些贵族子弟。原来，在一次聚会上，有人提醒他说，他教的学生中有一部分是由于出身世家而傲慢放纵的城市少年，他回答说，他有办法降伏这些小子。这句话大概经过各家老人们的鼓动，就以上述的说法，在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群里传开，并且立刻发生作用。我们接受了这一挑战；我们中间最大胆的伙伴们开始进行有组织的反抗和小规模遭遇战式的捣乱活动。这就已经使他心慌意乱了，他不是用讽刺话和镇静的、居高临下的果断姿态击退攻击者，而是立刻出动主力和重炮前进，对待任何轻微的放肆，甚至对待任何非故意的行为，他都盲目地使用教师有权使用、但通常只在很少的场合才使用的那些最重的、影响最大的惩罚。因为我们对于衡量罪与罚是否相称这一点，很有经验，他这种做法就使他在我们的心目中显得是滥用威权。不久，他的惩罚就变得毫无价值，最后，受他的惩罚就变成一件光荣的事，一种壮烈的牺牲。他上课时，课堂上就公然乱嚷乱闹，这种喧哗扰攘的情况还蔓延到这位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教师前去授课的其他的教室里。这时，他在策略上又犯了新的错误：对于这种示威运动不是在一段时间内保持镇静，让它自行消灭，而是开始把犯了一点过错的学生都一个一个地从教室里轰出去。毫无恶意地向他提出问题，故意或无意中把东西掉在地上，都足以受到逐出教室的处分。这些情形我们记在心里，不久，他授课时，就经常只有两三个老好人听讲了，大多数学生都站在门外拿他开心。如果学校当局出面干涉，或者这位教师自己有魄力，不顾学校禁止体罚的规定，揪住几个学生的头发，狠狠地打他们一顿，本来就足以使事态平息下来。但是，对于后一种办法，他没有这样坚强的性格敢作敢为；而前一种情况也没有出现，因为直接有关的当局，都是一些讨厌这位受迫害的教师的校董，他们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对这些事件似乎一点都没有理会似的。学生们在家里自吹自擂地叙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把这位教师描绘成极其可怕的牛鬼蛇神。这些学生的家长都是一些养尊处优的市民，他们扬扬得意地回忆起自己童年的种种恶作剧，并且生长在旧时代，从经验中体会到，学校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容身之地，有身份的市民家的儿子，不用绞脑汁，走出校门就可以成为特权阶级和行会组织的一员。所以听了儿子的叙说后，即使不以直接煽动的方式，也以毫不掩盖的笑容，鼓舞了儿子的捣乱活动。事件虽然早已轰动全校，但向上级反映时，总描绘得好像一切过错完全在受迫害的教师身上似的。偶尔也有一位当局为了亲自了解一下情况，前来听课；在这种场合，我们就特别慎重，避免一切不守规矩的行动，正如上其他教师的课时，也加倍地安静一样。这位倒霉的教师成了学校里潜在的一切怨气的避雷针。他就这样勉勉强强地混了将近一年之久，最后，学校命令他停职一段时间。他由于健康受到损害，身体瘦得不成样子，本心是非常愿意完全离开学校的；但是一大家子人嚷着要面包，他只好靠这种职业养家糊口。所以，有一天，他尽可能表现出和解和谦恭的样子，重新走上了他这条受难的道路；但他并没有看到人们对他大发慈悲；只听到忽然响起一阵野蛮的欢呼声，旧时的恶作剧又重演了，没过几天，学校就不得不把他完全解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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